9个学生的乡村小学背后，一场关于教育的选择

暴雨后撑伞上学的女孩

海报新闻见习记者 李烁 湛江报道

(相关资料图)

9月5号下午三点，一场暴雨过后，加乐园小学大门前的道路泥泞不堪，午休结束的学生们从家中返回学校，因为暴雨，大家比规定的时间晚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一个女孩踩着泥巴到了校门口，撑着的伞罩住她大半个身子，腼腆害羞地走进了。

9月4日，网络流传的一段视频引发关注，视频显示广东湛江一个女孩开学报到，发现全班就自己一个人。女孩家长表示，学校一年级有一个人，二年级有三个人，三年级有三个人，全校一共七个学生（后据该小学校长称在校生实为九人）。9月5日，海报新闻记者来到这所9人小学的所在地，广东省湛江市徐闻县加乐园村。

加乐园小学曾经不“小”

加乐园村在徐闻县城西边约十公里处，与徐闻县菠萝之乡的称号不同，这里的土地上种植着韭菜、辣椒等蔬菜，村民说加乐园的韭菜很特殊，有其他地方没有的香味。村里人口2600多人，是人们口中的“大村”，但村里的小学却只有9个学生，是所“小”小学。

9月5日中午，记者向村民问路，找到了藏在村庄深处的加乐园小学。小学的围墙长又高，四面环绕，整体接近一个梯形，大门有些破旧，白瓷砖泛出斑黄，正上方用楷书写着“嘉乐园小学”五个字，村庄的官方正式名是“加乐园村”，但村民们更喜欢“嘉乐园”三个字，村口的石头上刻的字也是“嘉乐园”。校名左侧还题着几个大门捐赠人的名字，落款时间是1995年。

加乐园小学大门处

通向小学的村路

学校的历史不止追溯到1995年，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即开办小学，提到这件事时，当时在加乐园小学读过书的一位村民颇感自豪，“我们加乐园小学也是有过辉煌历史的，我上学那时候全校得有三百人。”据他说，加乐园小学校址的前身是徐闻中学，再往前推是一处兵营，因此校园不小。

校园大而空旷，没有操场、没有跑道，一条笔直的水泥路通向二层的教学楼，左右侧都是长着草的泥土地。顺着水泥路直行，会听见小孩子的朗朗笑声，那来自一所建在小学里的幼儿园。等走到教学楼前时，笑声消失了，听不见一点声音，透过窗户只能看见空荡荡的教室。加乐园小学开设一到三年级，每个年级一个班，有很多教室空着。

曾在加乐园小学读书的村民张吉彩回忆道，20年前她上小学时，虽然一个年级也只有一个班，但一个班有大约40人，“全村的孩子都在那上学，我们那个时候的加乐园小学是个大学校呢。”

如今学校只有9个学生，谈到近期学校因学生数量少引起关注，加乐园小学校长表示，现在加乐园小学是正常开学，正常办学。但他也承认，近些年学生越来越少，他2015年就职，那个时候加乐园小学就已只开设三个年级的课程。

村民看到网上流传的视频并不惊讶，只是把视频分享到微信群里，说：“上新闻了。”谈起这件事，几位聚在一起的村民说：“十年以前学生就很少了。”

村民不想把孩子留在加乐园

与加乐园小学一样，加乐园村本身也在发生变化，只不过这种变化很难用一个词去概括，就像村民会感慨地说：“生活确实好起来了。”但也会感叹道：“我们村现在的教育不行啊！”

9月5号午间，不少村民在一片小树林里乘凉聊天，舒适地依偎在吊床上，暴雨来了，就转移到旁边的商店，围着一张桌子喝热茶。当下是农闲时分，要等到农历八月十五左右才会忙起来。

加乐园村主要种植反季节蔬菜，有韭菜、苦瓜、辣椒等，大有销路，一位村民说：“村里有不少人靠卖反季节蔬菜富起来了，现在搞承包，生意越做越大。”他指着几座二层小楼告诉记者，那都是近十多年建起来的，“包括脚下的水泥路也是，怎么能不说生活比过去好呢？”

不过他又紧接着说：“可是不能比，一比又不好了。”据他说，村里现在有很多三十多岁的单身青年，外人一看村里连路灯都没有，没人想在这边谈对象，“我都好几年没在村里喝过喜酒了。”

村里的新生儿近几年也在变少，文哥拿村里每年正月十二给土地神送灯的民俗举例子，每年正月十二，按照民俗，去年新添了男丁的家庭要向土地神送灯，可是文哥发现，以前每年都会有十多家一起送灯，这三年来却只有那么两三家。“这样下去，未来几年上学的孩子会越来越少。”

但当下，有知情人士透露，加乐园村确实有些村民在外打拼，子女也跟随父母在外上学，不过不算多，现在加乐园村适龄学童不少，有大约200人。村民老黄也说：“等放学时间，你去村口看看，看看那些骑摩托车、电动车去石岭接孩子放学的家长有多少，你就知道加乐园小学学生少根本不是村里没孩子的问题。”

去接孩子放学的老人

据加乐园小学的校长介绍，2014年起加乐园村所在的城北乡建立了中心学校和分办学校的模式，乡里13所小学，有3所设6个年级，其余10所不设完整年级，比如加乐园小学就只设一到三年级。徐闻县教育局工作人员表示，每个村会设立办学点，方便村里学生就近上学。虽然分办学校的学生人数少，但师资是有保障的。

不过，加乐园村的不少村民却表示，不想让孩子在加乐园村小学读书的一大原因就是考虑到师资问题。提到这事，老黄表现得最愤怒，他说：“老师年纪大，把‘小鸟’教成‘小岛’，这让孩子们怎么学？”老黄的儿子在加乐园小学毕业，但他直言，放在现在，他不会让儿子在这里读书。

张吉彩把孩子送到了隔壁村的石岭小学读书，一个班有30多个学生，她觉得同学多一点，对孩子有好处。她举了个例子：“一个班只有两个学生的话，即使不及格，每次考试也都是第一第二，孩子不知道自己处在什么位置。”

加乐园村村民文哥的孩子曾在加乐园小学里读幼儿园，现在却在石岭小学读书，他觉得幼儿园主要是托管，小学不一样，是要学东西的，还有一个现实原因，文哥说：“加乐园小学只能读到三年级，小孩四年级就要转校，还不如直接就在石岭小学读一年级。”考虑到孩子的成长，再加上自己也有条件每日接送孩子，文哥觉得自己没理由不把孩子送到石岭小学读书。

关于教育的选择

“没有人不想让孩子接受好的教育。”老黄、文哥还有其他几个村民，坐在一起七嘴八舌，得出了这个结论。

加乐园村的村民愿意把孩子送到石岭小学读书。有村民告诉记者，村民的收入提高了，第一件要紧事是改善生活，盖新屋，加乐园村里已有不少新建起的二层小楼，第二件事就是给孩子更好的教育。除了少部分跟随务工父母在外地读书的，更多的适龄学童在附近的中心学校就学，距加乐园村约3公里的石岭小学就成了很多加乐园村孩童的读书地。

9月5日下午，海报新闻记者来到石岭小学时，正赶上放学时间。老师组织低年级的学生排好队伍向校门走去，家长们则把校门口堵得水泄不通，街边还有卖小吃的摊贩，十分热闹。校园内还有大一点的学生在玩乐，这里有篮球场、有跑道，足够孩子们撒野。

走进校园，不见暴雨后的泥泞，只有一片一片尚未排去的小水摊铺在水泥路面上，最显眼的建筑是一栋4层的教学楼，贴满了瓷砖，陆陆续续有学生进出，楼梯是大理石铺面，整洁明亮。整个校园给人一种雨后清新的感觉。

石岭小学的教学楼

据徐闻县人民政府办公室公开信息，石岭小学创办于1928年，至今已有90多年历史，高峰时有600多名学生。去年10月，县文联还组织本县籍作家和文学爱好者向石岭小学捐赠图书700册。

据悉，按照中心学校和分办学校的模式，适龄学童一年级入学时既可以选择村里的分办学校，也可以选择中心学校，选择分办学校的在三年级结束后，同样可以升入中心学校读四年级，且分办学校和中心学校的收费没有差别。

既然适龄学童都可以去条件更好的石岭小学就读，为什么还有9名学生会在加乐园小学读书？文哥解释道，把孩子送到外村读书需要条件，虽然学校收取的费用差别不大，但要考虑到接送问题。

“早上一趟，中午两趟，下午又一趟，一天下来，家长要接送孩子8个来回。”文哥说，“这不是每个家庭都能接受的。”他分析道，村里有少量的留守家庭，像他们就做不到每天接送8个来回，一是爷爷奶奶年纪大，骑电动车不方便；二是就算会骑电动车，也太耗时耗力了，石岭小学距离加乐园村3公里左右，一个来回差不多20分钟，但接送孩子肯定要提前出发，如果早上、中午和下午都接送，加一起差不多要花两个小时。“也不可能让孩子自己上学，路上要穿过一条车辆密集的干路，太危险了。”

放学时间，家长接孩子回村

另一位村民补充道：“中午的接送可以省去，让孩子在学校附近的托管班休息。”文哥告诉记者，托管班的费用为一学期1800元，他笑着说：“贵吧？所以说，按照乐加园小学现在的办学条件，学生少很正常，但考虑到每个家庭的情况，它还能有9个学生，也正常。”

9月5号下午三点，一场暴雨过后，加乐园小学大门前的道路泥泞不堪，一个女孩踩着泥巴到了校门口，撑着的伞罩住她大半个身子，她腼腆害羞，但走进校园前，还是回头跟记者说了一句再见。

（文中出现的人名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