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1-04 14:33:58 来源: 腾讯网
12月23日,即2023年全国研究生考试的前一天,足不出户在家已10多天的我,决定去趟学校。我被学校抽调参加2023年研究生招生考试的监考工作。为了保证第二天一大早的出行,我决定提前一天到学校,把在校园里放了十多天的车子取回来。
当日的天气很好,冬阳暖照的样子,让我恍惚间几乎忘了疫情的存在。但很快,校园里人烟稀少的样子提醒了我眼下仍是非常时期。我在学校里转了一大圈,一路上没碰到一个熟人,准确地说是压根没碰到几个人。学生的宿舍区里,高高低低的树木,以及栖息在树上的鸟儿依旧,只是不见昔日的行人。一些楼公共露台的位置上,学生们晾晒的衣物在冬日的微风中摇摆。这提醒着,学校里还住着一些尚未回家的学生。但这风中摇摆的衣物,在远处看来又颇有些怪异。
【资料图】
之后我来到办公室,参加学校的线上考务会。会议上除了介绍详细的考务安排,校领导还专门强调了本次研究生考试的难度和重要性。按照校领导的说法,这届研考堪称“难上加难,史上最难”,原因当然是眼下的疫情形势。但领导接着强调无论如何考务人员都要克服困难,原因是“学生们是花了少则一年,多则几年的时间来备考的。那么只要学生们自己没有放弃,我们就要把考试万无一失地开展下去。”当时的我觉得这话听来似乎有些官腔,但事实又的确如此,于是油然而生了一种使命感。
开完会,我锁上办公室准备回家。彼时正是日落时分,顺着教学楼外立面的落地窗户,我看见窗外红彤彤的夕阳,让空荡荡的教学楼和同样寂静的楼外世界看起来颇有些壮美。面对此情此景,我突然在心底生发出一种恐惧感,类似于电影上看到的荒凉寒冷的无人区的那种恐惧感。可我很快发现在空荡荡的楼里,竟然有个女生独自一人坐在三楼的公共区域自习,面前摆满了书籍文具。她的存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我的恐惧感,但我却也为她捏了把汗。这几年的研考生是真不容易呀!
■ 排队入场的考生 | 图源:新华网
12月24日早上七点,十多天未见面的同事们便已经相聚在了教学楼的两个阶梯教室里。大家甫一见面便热烈地问候,问候的内容无一例外是“最近怎样?阳了没有?好些了没有?等等”有些人尽管嘴硬地回答“好了好了”,喉咙却不配合地发出急促且掩盖不住的咳嗽。于是大家相视苦笑着,彼此叮嘱“注意休息。”
一阵喧哗之后,考务负责老师在讲台上拿起话筒,请大家尽快就坐并安静下来。那是一位器宇轩昂的同事,讲话一向声如洪钟。此刻,他却用身子斜靠着讲桌,有气无力地说:“请大家尽快安静下来。我实在是没有力气。”简单的一句倒很快平息了喧哗。这让我觉得疫情倒是整体提升了人们的共情能力。
接着便是日常的考前培训,然后是各监考携带试卷和考具,各自下去布置考场和准备监考。我被分在了替补监考组,所以我和其他替补的老师一起,留在考务办公室继续等待。其间我看到不断有监考老师返回考务组反应突发情况和寻求帮助。所谓的突发情况,无外乎监考教师或考生突然的身体不适。于是不断有替补监考补上,也不断有医务组的人员跟进处理考生的身体不适。其间我还了解到本次考试有所谓隔离考场和普通考场的分别。监考们私下把两类考场分别叫做“阳性考场”和“阴性考场”,并且笑言:你看,从阳性考场走出来的监考老师,看起来明显阳气更盛一些。
我很快也获得了替补出场的机会。那感觉有点像不久前刚刚结束的世界杯上,替补球员在众人的注目礼下隆重登场的感觉,紧张而兴奋。
考场里也满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只不过考生们没有所谓的替补队员,因此他们的咳嗽让人更加揪心一些。有些考生可能是怕影响到别人,因此咳嗽地颇为隐忍,但此种隐忍的咳嗽反而会让本不想咳嗽的人,嗓子也发痒起来。作为监考,我甚至想对大家说一句“你们都放开了咳!”。这让我再次觉得如今考研的难度真是越来越大了。且不说今年统计的474万报名人数,在疫情之前,考生们至少不用过多去考虑身体因素。
■ 图源:新华网
25号开始考专业课的时候,持续晴天了很久的西安,开始飘起了雨夹雪。下午时雪越下越大,考试开始前40分钟左右,考生们陆续踏雪而来。我站在考场门口,挨个为考生们安检、检查证件。考试规定监考教师要轮换考场,因此我彼时迎接着的,全都是前面几场没有见过的考生。其中一个女孩,坐着轮椅,由一位中年女性推着来到了考场。被中年女性从轮椅上扶起,然后再被安置到座位上之后,女孩拒绝了中年女性要往她后背放靠垫的操作。“不要那样。我没有那么娇气。”听起来,那是女儿对母亲的语气无疑。而我也借此判断出,该女孩一定是腰椎受了伤,因为她的坐姿看起来全无舒服可言。
半坐半靠的她一开始考试就出了状况。因为是专业课,由主考院校自主命题,因此她拿到的试题,装在一个密封严格的信封里。她要做的首先是用刀片将信封拆开,拆开的同时还要防止信封过度破损,以免影响交卷时的再次密封。说实话,作为监考教师,我一向以为那是个技术活。女孩拆封时候的手忙脚乱一望便知,很快,她便用刀片把手指划了个口子,血流不止。我从医护组那要来了创可贴帮她止了血,另一位监考老师则帮她把试卷划开,她的考试才得以如期进行。
考试时间为整整三个钟头,这让我怀疑她是否能坚持完这最后一场。果然,她从一个半小时起,就开始频繁抬头看教室里悬挂着的钟表,脸上的N95口罩,遮不住她瘦销脸上的憔悴表情。终于,到了离考试结束还有差不多1小时的时候,她举手示意,并问我可否允许她提前交卷。我知道按规定考生们最早只能在考试结束前的半个小时提前交卷,但又觉得她这属于特殊情况,于是跑去找考务组组长沟通。
听我说了大致情况,组长解释说早交卷也可以,但即便交了卷,因为涉及到试卷保密,考生也不能离开教学楼,而只能在教学楼的公共区域,或其他的空教室里由考务人员看护。说完后组长又决定亲自陪我到考场看看,我想他或许是为了亲眼看看学生的状况,好酌情处理吧。当组长向女孩做了解释后,女孩腼腆地笑笑,说了句“那我还是坚持吧。没关系,我可以的。”我能从她的回答中,感受到她瘦弱身体下的坚强的内心。是这份坚强陪伴她熬过了疫情下的备考。这是考研的终极意义之一。
■ 图源:新华网
同考场里另有一位女孩也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那女孩提着一包绘画彩笔,一堆形状各异的尺子,和一个装了铅笔、橡皮、签字笔等文具的文具袋。她一进门就问我“能否用自己的橡皮”。我回答说不可以,橡皮统一由监考老师提供。那女孩遂辩驳说“你们的橡皮不好用。”并且从文具袋里拿出还未拆去包装的橡皮问我:“像这种连包装都没拆的橡皮也不可以吗?”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可以,但由于职责在身,也只好对她无情地说了句“不可以。”
女孩的反应似乎过于激烈。只见她撅起了嘴,脸上露出一副鄙视我的表情。这表情让适才我对她的些许愧疚感一扫而空。
但很快,我发现那女孩的过激反应,其实完全出于她对考试的全情投入。她拿着大大小小的画笔,在两张海报大小的答题纸上进行园林设计。从她开始动笔时的状态,我就能看出这女孩即将设计出两张不错的图纸。考试时间还有一半的时候,她设计的图纸已经有了印刷品的效果。我和其他监考老师不自觉的就踱步到她的身边,看她画图。尽管我们已经很叹为观止了,但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她仍然涂涂画画,往已经很像印刷品的图纸里,不停地增加了很多细节。
整场考生里,她是最后交卷的那一个。直到考试最后一分钟,她还用我们提供给她的橡皮,擦掉了一处,并用画笔在擦掉的地方作了修改。当她把密封好的信封交到我手上的时候,我对她说“怎么样?我们的橡皮有没有影响你的发挥?”她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才终于绽出笑容,且不好意思地说了句:“那倒没有。”
对于她印刷品一般精美的答卷,我当然是门外汉,因此我不敢断定她一定能被自己报考的专业录取。我唯一能确信的是她的那份孜孜以求的精神,将来一定会帮到她很多。这应该也是研考的终极意义之一吧。
很荣幸我能在自己参加研考的10多年后,重温研考的终极意义。更荣幸我能在2022年的最后一个月,亲眼目睹疫情下研考生们的不易。我想说不管结果如何,能一路坚持下来的考生,都值得迎接喝彩。
作者 | 慎夺 | 陕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