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19 20:53:17 来源: 腾讯网
01
在我以为自己已经愤怒不动的时候,今天又看到了一个新闻:
4月11日,绥化市直属一学校的高一学生,因其家长从外地返绥,未按要求向学校报备,绥化市教育局对该生做出开除学籍的处理决定。
过了会,官方又回应了,市长表示,该事属于疫情防控指挥部的事情,不属于教育局处置,疫情防控指挥部并没有同意该处置方案。他还表示,该文件“没有效力的”。对于该学生,不会采取开除这样的处置,只会进行批评教育。
我看新闻评论,还有人在谴责教育局的同时,给市长点赞:
我真的要昏过去了。
这不是哪一步荒谬的问题,这是每一步都很荒谬的问题。
首先,家长从外地回绥化,居然要跟学校报备,就很荒谬。
我每次看到“报备”两个字都眼前一黑,我们人民已经是最温顺最听话的了,我知道这两年很多公务员、老师出省甚至出市都要跟领导报备,这个已经变成一个“默认”的规则了。
现在变本加厉了——你学校算哪一层的权力机关?家长的行踪要跟你报备?
家长的事情,连坐到小孩头上,也很荒谬。
市教育局无视规章制度,直接发红头文件开除学生学籍,也很荒谬——还通报下面各区县的教育局以及市直属各学校,这是要杀鸡儆猴吗?
市长说一个盖过章的文件没有效力,更是荒谬的法盲。
这里还有个巧妙的用词:“只是批评教育”。
这个“只是”比文件本身更傲慢,更无知,因为它意味着市长是真的发自内心觉得,“只是批评教育——你们应该满意了吧?”
这就好比有人举着刀子跟在别人后面,被人发现了,他辩解说,哎呀我不是要杀他,我只是想吓唬他,吓唬人又不犯法的呀!
更恐怖好吧。
02
我为什么这么生气,是因为我知道,虽然被爆出来的只有绥化,但是真的很多地方的学校这两年都在搞连坐。
比如家长擅自出市,小孩就不能评先进。
绥化这个事情是比较极端,但“不那么极端”的状况比比皆是。
03
这种“驯化”贯穿很多人的学生时代,而学生时代恰好是一个人价值观和人格养成的重要时期,所以你就能理解,为什么很多人明明成年了没人管他了,但是他们既渴望有人像“班主任”一样管教他领导他,渴望一种集体的归属感荣誉感,又会在成为上位者之后,像一个“班主任”一样管束、恐吓、羞辱别人。
举个最典型的例子,前两天看到一个视频,某地惩罚偷偷跑出家门的村民的方式,就是让他不断地站起、蹲下。
这种“私刑”方式,当然是来自“执法者”学生时代的体罚经验。
04
我觉得很多“惩罚”,都可以在学生时代找到原型。
比如上海现在小区的封控政策是,一旦你们小区检查出来有一例阳性,解封日期就从即日起,顺延14天。在这样的政策下,居民天然的会对这个阳性患者产生敌意。
这就好比学生时候,班主任因为一个人不听话,罚全班留堂,然后还要对其他同学说,都是因为xx哦,不然你们可以早点回家的。
这就叫发动群众斗群众。
现在很多人给阳性患者起各种轻佻、恶毒的名字:小阳人、……就仿佛读书时候给同学起绰号。
那些不让康复后的新冠患者或者密接人员回自己家的人,就是读书时候拉帮结派说,我们不跟xx玩的人。
根据一份流调记录,就随意脑补、意淫别人的生活的人,就是读书时候散播谣言说在酒店门口看到班里女同学跟人在开房的人。
恶心死了。
05
我几乎不怎么怀念我的学生时代,就是因为我觉得自由比集体好,外头冷冽但是清新的空气,比一群人挤在教室里虽然温暖但是臭烘烘的气味好。
06
我人生最不开心的阶段,就是在初中的时候,我那时候是个有了性别意识,开始喜欢打扮、喜欢异性,也渴望被人注视、被人喜欢的少女。
我念书的那个初中,跟很多学校一样,规定女生刘海不能过眉毛,每天早晨有人在校门口检查“仪容仪表”,“违规”的人,要么自己去理发店剪,要么老师拿起剪刀给你剪。
我的英语老师规定,迟到了要在班级门口扎马步。为了避免这种屈辱的惩罚,我后来每次感觉要迟到了,就索性不去上学了。
但我可以躲过早自修,却不能永远躲着我的班主任。
我的班主任是个30出头的女老师,当时在闹离婚,所以对一切“千飒飒”的女同学格外看不惯。
我那个年纪的小姑娘,还不穿胸罩,而是穿“小背心”,我妈有次给我穿一个脖子上系带的小背心,后排男生手贱去扯脖子后面的带子,被班主任看到了,班主任勒令我回家换掉,她说,千飒飒。
给大家翻译一下千飒飒的意思,是说女生骨头轻,不自爱。
我被这个班主任吐槽过许多次“千飒飒”,在我拍男生的肩膀的时候,在我跟男生讲话凑近一点的时候。
学生是很会“看老师眼色”的,很快的,班里同学给我取绰号,说,骚货。
07
好不容易熬到初三毕业,我被保送进了县里的高中,我们6月份就开始提前上课。
带我的那个新班主任,上一届刚带出了一个省状元,大家都说我到他手里,是我的福气。
那个老师其实人很和蔼,但第一次班会课的时候他说,学校是不允许带手机的,女同学回去都把头发剪短了,等高考结束了,你再留长发,你再去漂亮。
我那时候是个短发女孩,这条制度对我一点影响都没有。
但我坚决地跟爸妈说,我不想上学了。
我运气非常好,杭州的一个高中有个地区班,面向全省招生,我考上了。
08
我就此拥有了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新班主任并不管我们穿不穿校服、带不带手机、跟不跟男生说话。
新的学校以校风自由宽松著称,校园情侣手牵手被老师看到了,老师也没反应。
我读书的时候并不是出挑的或者受欢迎的学生,但我至今对我们高中怀有巨大的感激之情,因为我觉得,它在某种程度上,拯救了我的人生。
09
我跟初中的老师同学都没有联系。
后来校园暴力过我的男生,给我打电话道歉,我不想说我原谅你了,所以我把电话挂了。
那时候的语文老师后来加我微信,用一种理直气壮的口气让我给他的女儿改作文,我默默把他拉黑了。
我父母跟很多父母一样,并不知道孩子到底在经历什么,直到我去年连载小说的时候,借鉴了一点我自己的黑暗经历,我妈才觉得抱歉,她握着我的手说,那时候我们应该去给班主任送礼的……你或许会好过一点。
10
是要在我初中毕业十多年以后,我妈才跟我说,你们那个班主任,当时也不容易,她跟她老公离婚,是因为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她爸妈希望她的儿子跟她姓,她老公不同意,所以闹离婚。
我当时噗地笑出来了。
我万万没想到,我的初中班主任居然是因为这两年热门的“冠姓权”问题离婚的。
更没有想到,她的痛苦波及到了我,一个倒霉的女学生。
11
从那个小县城离开以后,我很少回去。
我从杭州再到北京再到上海,不停地想往更大的城市跑。
其实那个县城虽然小,但经济相当不错,房价已经一平米三四万。但我一秒钟都没有过“回去”的念头。
最近常常能在网上看到对我的攻击,大概意思是,她是从小地方出来的,现在却一副很热爱上海的样子,总之是骂我势利和忘本吧。
他们说对了——我一点也不想回到家乡,也一点不想隐藏我对上海、对大城市的热爱。
即便在我发烧一个人躺在出租屋里没有人照顾我只能自己喝水吃药撑过去的时候,我也觉得,比当年困在狭小的教室里,痛苦却逃不出去要快乐很多。
我也希望有更多的年轻人能逃出来,从那个总是要担心自己成为异类,被排挤、被侮辱的环境里逃出来。
12
我妈最近经常提醒我谨言慎行,我相信今天晚上我妈必然会给我发消息,劝我删。
我不。
我既不打算原谅,也不打算忘却。
我也觉得在这个时代里,家长如何教导孩子面对不合理的训诫,成为非常关键的事情。
是要孩子学会低头、学会服从哪怕错误的指令,还是教他冷笑着面对暴跳如雷或者正襟危坐的老师和校长,说呵呵。
如果可以,我多么想穿越到十多年前、初中的走廊上,把当年15岁的没日没夜活在痛苦里的我喊出来,说不要怕,以后会有很好的事情等着你去经历,很大的世界等你去看。
然后告诉她,忍到不能忍的时候,要勇敢地掀翻桌子,对着傻逼的训诫者说:
我 X 你 妈。
13
冲出去这件事,并没有他们渲染的那么恐怖,外头除了湛蓝的天空和自由的气息,什么也没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