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01 06:44:53 来源: 腾讯网
多年以后,面对一种新的病毒来袭,我不知道该回想起哪一个遥远的下午——是2003年还是2022年的春天?
惊闻上海因为疫情划江而封,又听说继奥密克戎之后,新的毒株XE已经生成,这不由让人厌倦了病毒的没完没了。在人类与病毒的斗争史上,这不是第一次,也肯定不会是最后一次。
说起十几年前的非典,年轻人甚至不知道这段历史。作为一个有年代感的亲历者,我发现竟然也是忘记的居多,记住的也只是一些边角料。于是试图回忆一二,是为“为了忘却的记忆”。
2002年底,首例非典SARS病例在广东出现,随后扩散到东南亚。由于当时是零星爆发,信息不发达,加上人们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全新的病毒,病毒随着春运扩散出去。
各省份虽然也人心惶惶,但是并没有多少病例,最终非典的爆发中心,从广东转到了北京。
不记得是怎样一个开始,2003年的三四月份,非典突然之间就肆虐起来,北京成了疫区,每天确诊人数都在三位数以上。从北京去外地的人都成了“瘟神”,不受欢迎。北京专门建立小汤山医院,把所有病例集中起来治疗,这是后话。
全市中小学就停课放假了。本来是打算放两周的,后来一放再放,直接放暑假了。大街上空荡荡的,公交车照常运行,但是乘客很少。
2003年我在清华读全职MBA。清华当时也未能幸免,经常听说某某宿舍里拉走一个病例,不知真假。于是,很多人就敦刻尔克大撤退了——离开校园回家了。
要不怎么说凡事要趁早呢,接下来没走的,想走也就走不了啦,各大高校直接封校了。于是我们留在学校里的这一批,就开始了“快乐”的非典生活。
每天一大清早,伴随着广播和刺鼻的消毒水,新的一天开始了。同学们也赶趟儿似的,一个个都出来了。舒活舒活筋骨,抖擞抖擞精神,来到操场上、草坡上、教室里,他们或读书,或运动,或讨论问题,各做各的一份事去。校园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但是要说我印象最深的,不是操场上草坡上教室里的任何一位,而是在宿舍里留守的那几位,要知道全副武装的消毒人员破门而入,手持器械一通喷洒,消毒水过处寸草不生,嗓子鼻子里的细菌病毒和细胞也绝对不能舒适地存活,但是他们依然能够岿然不动鼾声如雷。
还上不上课呢?有的老师住在校外,想上课也上不了了。有的在校内的,带着大口罩迈着犹豫的步伐走进教室,看着下面稀稀拉拉的同学,仿佛是一个人满嘴的牙齿这里缺了一颗,那里又缺了一颗,这课到底讲还是不讲呢?
这点事难不倒我们可敬的老师。毕竟老师么最擅长的技能就是说话,尤其是文科教授。课程不重要,非常时期教学进度都是浮云,人到中年谁没有一些人生见解真知灼见呢,海阔天空一通侃,把自己当年值得炫耀的经历和见识,通过这个合法正当的途径传播出去。学生化身粉丝,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哄笑,以为轻轻松松学到了人生的真谛。
偏有那不开眼的课代表同学,不戴口罩不说,一趟趟跑到讲台上跟老师沟通,这个事情进展如何、那个事情该怎么做……满心以为老师会对他的认真负责精神赞赏有加,没想到疫情过后有一次跟老师吃饭聊起来,老师说,“当时那么严峻的情况,你一趟趟来找我说话,我倒是理你还是不理你好呢……”
我们才知道,原来“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人生的真谛靠传授学不来,一旦混到社会上,这些不谙世事的家伙会死得很惨——后来事实果然如此。
当时学校也配发了口罩(同时发放的还有板蓝根),还是那种棉纱口罩。但是戴口罩?不可能的,留下的都是不怕死的亡命之徒,哪里会戴口罩呢,戴口罩对我们来说是“行为艺术”,只有拍照留念的时候才会戴。但是讽刺的是,现在给人展示当时戴口罩的照片,大家非但不以为是什么艺术,还以为就是当时生活的常态。
当然,上课在当时绝非主流行为,我们在校园里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运动。
学校号召我们每天锻炼身体,既然要“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那必须首先要活着。于是每天在春日的和暖阳光下,校园里到处都是锻炼的人群。篮球比赛、排球比赛、羽毛球比赛、踢毽比赛、风筝大赛……凡能想到的项目,校园内都可寻见。
当时互联网甚不发达,但学校依然贴心地分配给各班内网创作空间,记录每天的生活,现在随着网络的变迁,这些东西早就不知所踪。我依稀记得每天记录的都是各项跑跑跳跳,还有那只一直没有升上天空的风筝。
有段时间,麦子每天约我去操场跑步。当初升的阳光洒满东操,我气喘吁吁地跑完两圈,她就已经跑完了四圈;当我也能跑1600米,正得意洋洋的时候,她已越过“第二次呼吸”(不懂的自行查询),进入随心所欲的境界了,然后她潇洒地跑完就径自打道回府了。
我才发现麦子体育虽然一般,但是跑步绝对是长项,谁让人家长了又细又美的大长腿呢。当她轻盈地远去,我还在拖着沉重的短粗腿坚持。当然我也有我的长项,我在同学飞哥的指点下学会了乒乓球,尤其值得自夸的是,我学会了一种叫做“下旋球”的发球技术。当然,只是一招鲜,实战中从未胜过。
后来由于美女们跑步,很多男生也跟着加入了跑步的行列,时间也从早上扩展到晚上。星光点点的夜之东操,时不时地就涌动起莫名的情愫。
至于那些真有对象的同学就不幸了,他们被校园封锁的大门隔开,据说校园大门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每天挤满了隔着口罩接吻、在铁栏两边互诉衷肠的人们。
情人们的境界在我同学大树面前就弱爆了。大树当时住在校外,经常带着好吃的在校门口慰问同学们,每次大树来探监,就有人屁颠屁颠跑到校门口迎接,当然是迎接他手里的物资。大树到访一次,我们就零食自由一次。对于这样的好同学,我只想说,请给我再来一打。
病例一天天地减少,夏天到来的时候,SARS病毒消失了。校园又打开了。我们安然度过了非典。
感谢清华对我们的庇护。清华不是世外桃源,也有病例被拉走。当时新闻标题是“北京人非典要防,但生活还在继续”,我们离病例很近,但是我们并没有害怕,而是继续健康生活。
现在我已经忘了清华园里学过的所有课程,但是只要提到非典,我就想起那个校园里打球跑步人满为患的春天。
感谢那些奋战在一线的天使们,SARS威力太强了,死亡率高达10%,人们当时不知它的厉害,许多医护人员被感染,有人牺牲,永远停留在那个春天里,有人落下了终生的严重后遗症。
也正是过高的致死率使得SARS杀敌一千、自损全部。“这一场肆虐,8000人被传染,900人死亡。与之相比,流感每年大概会导致25万人死亡——我们成功躲过了SARS朝人类射出的一颗子弹。”(卡尔·齐默)
2019年末,朋友闲聊之间说,你知道吗,听说武汉那边出现了“非典”。
我当时也没有当回事,但是想不到这竟是新一轮战斗的开始,而且这一次,已经进入了第三个年头,战疫反反复复,还没有看到头。
小说《鼠疫》的最后一句说,“也许有朝一日,人们又遭厄运,或是再来上一次教训,瘟神会再度发动它的鼠群,驱使它们选中某一座幸福的城市作为它们的葬身之地。”
在我们这个星球,单单海洋中就大约存在着1031个病毒颗粒。如果把海洋中所有病毒挨个儿排成一排,会排到4200万光年之外。当然只有少数的病毒会感染人类。但是这少数的病毒提醒着我们:地球不光是人类的,它更是一个病毒星球。病毒和我们从来就密不可分,或许原本就并没有什么“它们”和“我们”之分——生物在本质上只是一堆不断混合、不断闪转腾挪的DNA而已。
从03年到20年,让人遗憾的是,我们已经直面过非典,见识过冠状病毒的厉害,却没有研发出相应的疫苗和药物,我们以为疫情已经远去,却忘了病毒能在各种极端条件下蛰伏,伺机卷土重来。我们错过了冠状病毒留给我们的17年时间。
但是我们也不是吃素的,那些杀不死我们的终将使我们更强大。在与病毒战斗的过程中,不管代价多大,人类还没有失败过。